清晨五点，楚晓萱趴在马桶边，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。这是怀孕第九周，孕吐非但没有减轻，反而变本加厉。她撑着洗手台站起来，镜中的自己脸色蜡黄，眼下挂着两片青黑。
“晓萱！美琳的早餐要来不及了！“婆婆王凤霞的敲门声像锤子砸在她太阳穴上。
“马上来。“楚晓萱用冷水拍了拍脸，套上宽松的居家服。自从两周前宣布怀孕，她以为能稍微轻松些，没想到婆家的要求反而变本加厉。
厨房里，王凤霞正在淘米，见楚晓萱进来，立刻把活交给她：“美琳今天要去见投资人，你给她煮个海参粥，冰箱里泡发的海参记得切片。“
楚晓萱胃里又是一阵翻腾。那些滑溜溜的海参让她想起解剖课上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。
“呕——“她猛地捂住嘴冲向水池。
“哎哟，矫情什么！“王凤霞皱眉，“我怀明辉的时候，临产前一天还在田里插秧呢！“
楚晓萱没力气争辩。她机械地切着海参，额头渗出冷汗。这些海参是她父母上周带来的滋补品，说是给孕妇补充营养，现在却进了小姑子的肚子。
“嫂子，我的真丝衬衫洗好了吗？“赵美琳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，身上穿着楚晓萱的香奈儿外套——那是她去年生日父母送的。
“在阳台晾着。“楚晓萱头也不抬地说。
“哎呀！怎么还有水渍！“赵美琳的尖叫声从阳台传来，“这衣服要手洗阴干的！你知不知道多贵啊！“
楚晓萱咬紧牙关。那件衬衫是赵美琳昨天扔在她床上的，标签上赫然印着“Dry Clean Only“。
“晓萱，“王凤霞瞪她一眼，“去给美琳重新处理一下。“
“妈，我约了九点的产检...“
“产检什么时候不能做？美琳今天可是要去见徐总！“王凤霞已经盛好海参粥，又往盘子里放了两个楚晓萱昨晚烤的蛋黄酥。
赵美琳啃着蛋黄酥指挥：“嫂子，顺便把我内衣也手洗了，要冷水，用那个Laundress的洗涤剂。“
楚晓萱看向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的丈夫。赵明辉感受到她的视线，抬头给了个安抚的笑容，转头却对妹妹说：“美琳，别太累着你嫂子，她最近不舒服。“
“哥～“赵美琳拖长音调，“我这不是为了尽快把公司做起来，好还你们钱嘛！“
钱。这个字像刀一样扎进楚晓萱心口。上个月那60万，最终还是转给了赵美琳。赵明辉跪着求她，婆婆天天哭诉，甚至把她父母都惊动了。为息事宁人，她妥协了，条件是签了借款协议。
洗衣机嗡嗡作响，楚晓萱蹲在卫生间，忍着眩晕手洗那些蕾丝内衣。洗衣液刺鼻的香味让她又是一阵干呕。她突然想起大学室友的话：“晓萱，你条件这么好，干嘛找个凤凰男？全家都指望吸他的血呢！“
当时她怎么回答的？“明辉不一样，他很上进，对我也好。“
“晓萱？“赵明辉推门进来，递给她一杯温水，“喝点水。“
楚晓萱没接。她盯着丈夫手腕上的新手表——卡地亚蓝气球，少说也要五万。
“美琳送的，“赵明辉注意到她的视线，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口，“说是谈生意要撑场面...我本来不想收的。“
楚晓萱突然觉得很累。她看了眼手机：“我十点前要到医院。“
“我送你去。“赵明辉连忙说。
“不用了，你妈让你陪美琳去见什么徐总。“楚晓萱站起来，眼前一黑，扶住墙壁才没摔倒。
“你这样怎么开车？“赵明辉扶住她，“我跟美琳说一声...“
“明辉！“王凤霞的声音从客厅传来，“美琳等你呢！“
楚晓萱推开丈夫：“去吧，别让你妹妹久等。“
医院妇产科永远人满为患。楚晓萱坐在走廊长椅上，周围都是被家人呵护着的孕妇。隔壁座位的大肚子女人正享受着丈夫剥的橙子，那清香让楚晓萱的胃又抽搐起来。
“楚晓萱。“护士叫她的名字。
产科医生林雯是楚晓萱的高中同学，看到她独自一人来产检，眉头微皱：“你老公呢？“
“他工作忙。“楚晓萱勉强笑笑。
林雯没多问，开始例行检查。当听到楚晓萱这两周体重掉了三公斤时，她的表情严肃起来：“你孕吐这么严重，需要休息。现在电解质紊乱，再这样下去可能要住院输液。“
楚晓萱鼻子一酸，急忙眨眼忍住眼泪。
“晓萱，“林雯放下病历，“你知道妊娠剧吐症吗？严重的话会影响胎儿发育。“
“我...尽量多休息。“楚晓萱低声说。
“尽量？“林雯递给她一包纸巾，“你老公电话多少？我跟他谈谈。“
“不用！“楚晓萱急忙摇头，“我会处理好的。“
林雯深深看她一眼，开了些营养补充剂：“下周必须来复查，如果指标没改善，我要考虑让你住院观察。“
走出诊室，楚晓萱的手机响了。是赵明辉：“晓萱，检查怎么样？“
“医生说需要休息。“她实话实说。
“哦...那你在医院多坐会儿，别急着回来。“赵明辉压低声音，“美琳这边谈得不太顺利，妈心情不好...“
楚晓萱直接挂了电话。她在医院食堂点了份白粥，小口小口地强迫自己咽下去。手机震动，是林雯发来的微信：「晓萱，我们医院孕妇学校下周有活动，你来散散心吧」
她犹豫了一会儿，回复：「好，谢谢」
回到家已是下午三点。楚晓萱推开门，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。客厅里，赵美琳翘着二郎腿在打电话，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。
“徐总那边再给我一周...我知道...资金链不能断...“赵美琳看到楚晓萱，翻了个白眼，“行了，回头说。“
“嫂子，“她挂掉电话，“我的衬衫呢？“
“在阳台。“楚晓萱疲惫地说。
赵美琳跳起来去检查，随即尖叫：“这熨烫的什么玩意！全是褶子！“
王凤霞从厨房冲出来：“晓萱！你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！“
楚晓萱眼前发黑，扶住墙才站稳：“妈，我刚从医院回来...“
“医院医院！现在年轻人就是娇气！“王凤霞叉着腰，“我当年生明辉前一天还在挑水呢！“
赵明辉闻声从卧室出来，看到楚晓萱惨白的脸色，赶紧过来扶她：“妈，晓萱不舒服，让她休息会儿吧。“
“休息？“王凤霞冷笑，“美琳公司都要黄了，她还有心思休息？那60万打水漂了怎么办？“
楚晓萱突然笑了：“那不是借款吗？白纸黑字写着还款日期呢。“
空气瞬间凝固。赵美琳的脸涨得通红，王凤霞则变得铁青。
“嫂子，“赵美琳咬着牙，“你什么意思？“
“晓萱不是那个意思...“赵明辉急忙打圆场。
“我累了。“楚晓萱甩开丈夫的手，径直走向卧室。
锁上门，她瘫在床上，眼泪终于决堤。手机又震了，是林雯发来的孕妇学校课程表。楚晓萱擦干眼泪，回复：「能帮我介绍个律师吗？民事纠纷那种」
发完这条，她把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，轻声说：“宝宝，妈妈会保护你的。“
晚餐时分，王凤霞宣布了一项新决定：“从下个月开始，家里要缩减开支。美琳公司需要二次注资，我们全家都得支持。“
楚晓萱安静地喝粥，听婆婆一项项念削减清单：取消有线电视、降低伙食标准、暂停健身房会员...最后一项是：“晓萱的燕窝和营养品暂时停掉，孕妇奶粉足够了。“
赵明辉终于开口：“妈，晓萱现在需要营养...“
“孕妇奶粉还不够营养？“王凤霞瞪眼，“明辉啊，那60万要是收不回来，你们婚房贷款拿什么还？“
楚晓萱放下筷子：“我的工资应该够还贷。“
“你的工资？“赵美琳尖笑，“嫂子，你那点教师工资够干什么？“
“美琳！“赵明辉喝止妹妹。
楚晓萱站起身：“我吃饱了。“
回到房间，她打开电脑，登录银行账户。结婚这两年来，她的工资卡一直由赵明辉“保管“，每月只给她2000块零花。今天医生的话让她惊醒——她得为自己和孩子留后路了。
屏幕上，网银显示她的公积金账户里有八万多存款。这是婚前工作积累的，连赵明辉都不知道。楚晓萱点开转账页面，犹豫片刻，输入了母亲的银行账号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，她迅速关闭页面。赵明辉推门进来，手里端着一杯牛奶：“喝点牛奶吧，你晚上都没吃什么。“
楚晓萱接过杯子，没喝。
“晓萱，“赵明辉坐在她身边，“妈就那个脾气，你别往心里去。等美琳公司好转了...“
“如果好转不了呢？“楚晓萱直视丈夫，“那60万是我们婚房的贷款，还不上怎么办？“
赵明辉避开她的目光：“会还上的...美琳有分寸...“
楚晓萱突然觉得很荒谬。她曾经爱这个男人的上进和担当，现在才发现，他的担当永远只对原生家庭。
“明辉，“她轻声说，“如果要在你妈和我之间做选择，你会选谁？“
赵明辉愣住了：“这...这怎么能比呢？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...“
楚晓萱没再追问。她太了解丈夫了——这个从贫困县考出来的学霸，骨子里永远是被母亲用“全家希望“绑架的孝子。
深夜，等赵明辉睡熟，楚晓萱悄悄起身，从衣柜深处摸出另一部旧手机。这是她上周偷偷买的预付费手机，连SIM卡都是路边摊买的匿名卡。
她给林雯发短信：「律师联系方式还有吗？我想咨询离婚和财产分割」
发完这条，她轻轻抚摸腹部。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，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，就像她心里刚刚点燃的那点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