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,沉甸甸地压在头顶。风突然变得焦躁,卷着路边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撞向路灯,橙黄的灯影被搅得摇摇晃晃,连空气都闷得发黏,吸进肺里像含着团浸了水的棉絮,堵得人胸口发沉。
季宴礼指尖在车窗按钮上顿了顿,抬眼扫过天边拧成墨团的云,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按,车窗缓缓合上,将外头的风啸声挡在了玻璃外。
远处的云团早拧成了墨色,正一寸寸往头顶爬,把最后一点疏淡的星光也吞了进去。
车窗玻璃很快沁出细密的水珠,顺着纹路蜿蜒成河,路边的悬铃木在风里疯狂摇晃,枝桠张牙舞爪的,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困兽,只等一声雷令便要扑腾起来。
偶尔有几道闪电在云层里暗亮,把天边照出模糊的轮廓,却迟迟等不来雷声——雨憋着劲儿呢,看这架势,是场躲不过的急雨。
季佳儿扒着车窗往外看,忽然感叹:“这雨,来得倒挺是时候。”
盛星正翻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,闻言抬头:“怎么还夸上雨了?前几天雨夹雪冻得人直跺脚,你忘啦?”
季佳儿啧了声:“但总比忽冷忽热强吧?上周三我穿毛衣都嫌热,周五裹羽绒服还打颤,这天儿简直没章法。”
盛星瞥了眼车窗外被风掀翻的垃圾桶,点点头:“也是,这鬼天气,淋点雨保准感冒。”
说话间,季宴礼按着导航将车停在苏楹家的小区门口。
橘红色的小区灯牌在雨雾里晕开一片暖光,苏楹攥了攥衣角,轻声道谢:“季神,麻烦你了。”又看向一旁的季佳儿和盛星,“那我先走啦,你们到家了给我发消息。”
“放心吧。”季佳儿和盛星异口同声。
“雨大,下车慢点。”盛星又补了句。”
苏楹刚要推车门,季佳儿突然从后排探过身,手里拎着把折叠伞和件黑色外套:“楹楹,这个拿着。”
苏楹愣了愣,连忙摆手:“不用不用,就几步路,跑快点就行。”
“几步路也能淋透。”季佳儿直接把东西往她怀里塞,“这是我哥放车上的外套,他常年扔这儿积灰,你披上,别冻着。”她晃了晃手里的伞,“这伞大,遮得严实。”
苏楹还想推拒,后视镜里突然投来一道视线。季宴礼的目光淡淡扫过她泛白的指尖,声音隔着座椅传来,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:“拿着吧,别感冒了。”
苏楹指尖触到外套布料,是挺括的纯棉,带着点车内空调的余温。她没法再拒绝,只好抱紧了东西:“谢谢。”
黑色外套穿在身上,长度刚过臀部,袖口有些宽,晃荡着露出她细瘦的手腕。
苏楹撑开伞,推开车门时,一股冷风卷着雨丝扑过来,她下意识往外套里缩了缩,闻到布料上淡淡的雪松味,像季宴礼身上的气息,清冽又安静。
她没立刻进小区,站在路边的香樟树下,看着季宴礼的车尾灯在雨幕里越来越远,直到拐过街角彻底消失,才踩着积水走进小区。
单元楼门口的灯接触不良,忽明忽暗的,她收伞时,伞骨上的水珠滴在鞋面上,凉得她打了个哆嗦。
回到家,苏楹把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衣架上,刚转身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她裹紧自己往客厅走,脚边的木地板凉得像冰,鼻尖已经开始发堵。
“果然还是没躲过去。”她望着窗外倾盆的雨,喃喃自语。
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,风裹着雨丝往窗缝里钻,她走过去关紧窗户,指尖触到玻璃,冰凉刺骨。
第二天一早,苏楹是被喉咙疼醒的。她摸了摸额头,烫得吓人,挣扎着爬起来找体温计,三十七度八,不算高烧,但浑身骨头缝都透着疼。
她翻出抽屉里的感冒药,就着温水吞下去,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,可到了下午,体温反倒窜到了三十八度五。
“不行,得去医院。”她咬着牙换衣服,套了件厚卫衣,又在外面加了件羽绒服,才揣着手机出门。
刚走出电梯,一阵冷风顺着衣领灌进来,她猛地咳嗽起来,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等车的时候,手机响了,是苏平。
苏楹接起电话,喊了声“爸爸”。
“楹楹,吃饭了没?”苏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带着炒菜的滋滋声。
苏楹吸了吸鼻子,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:“刚起,准备吃。”
“听着不对啊,你嗓子怎么哑了?”李梅的声音突然插进来,带着点急,“是不是感冒了?”
苏楹没法再瞒,低低嗯了声:“有点发烧,正准备去医院。”
“你这孩子!”李梅的声音瞬间拔高,“怎么不早说?我跟你爸这就过去!”
“别别,”苏楹连忙拦着,“我去挂个水就好,你们过来还得折腾。”
“折腾什么?你一个人我们能放心?”没等苏楹回答,苏平就抢过电话,“那你先去医院,有什么事给我和你妈打电话,等会我们买只老母鸡过去给你煲汤,等你回来就能喝热汤。”
苏楹应了声:“好的,爸爸。”
挂了电话,车刚好到。苏楹坐进车里,看着窗外被雨冲刷的街景,眼眶有点热。
医院里人满为患,挂号处排着长队,多半是咳嗽打喷嚏的。苏楹捂着嘴咳了阵,好不容易轮到她,医生听完诊,开了抽血单和输液单:“病毒性感冒,得挂水。”
采血室里,苏楹坐在蓝色塑料椅上,看着护士拆开针管包装,手心沁出冷汗。“护士姐姐,”她小声说,“能轻点吗?我怕疼。”
护士笑了笑,动作轻柔地帮她绑好止血带:“别怕,我尽量。你看,这针头很细的。”
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,苏楹还是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。她闭着眼不敢看,直到护士说“好了”,才松了口气,低头看见棉签压着的地方渗出血珠,像颗小红豆。
输液室里很吵,小孩的哭闹声、老人的咳嗽声混在一起。苏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护士帮她扎好针,调好滴速:“这瓶输完叫我,还有两瓶。”
她点点头,看着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往下滴,无聊地翻着手机。微博app弹出消息提醒,周六,LPL春季赛的半决赛,谁会最后进入总决赛……
她愣了愣,点开赛事日程表。
ZQ(常规赛第一名)对战BGY。她指尖划过屏幕上“ZQ”的队标,想起上次季宴礼开车时专注的侧脸,还有他那件带着黑色的外套。
“去看看吧。”她小声对自己说。正好这周末没课,盛星和季佳儿应该也有空。
她点开三个人的群聊,发了条消息:【周末半决赛,有人去看吗?】
盛星几乎是秒回: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我们苏大美人居然主动看比赛?】紧接着又发了个哭哭的表情,【可惜我在外地出差,回不去啊!】
季佳儿的消息紧跟着进来:【我能去!】接着又发来一条,【楹楹,到时候咱坐ZQ战队的车去,方便】
苏楹看着屏幕回:【你出差太可惜了】
【坐他们战队的车...会不会不太好?】
【没事,没事】季佳儿发了个摆手的表情包,【他们战队一直都有多余的工作证,到时候我问我哥要两张就行了。】又加了句,【别琢磨了,就这么定了。】
苏楹拗不过:【那我开车去学校接你。】
过了会儿盛星才回:【我也想去...】
季佳儿:【哈哈哈好好出差,等你回来看总决赛!】
苏楹:【对,等你回来一起去总决赛现场。】
盛星:【行,等着本王凯旋,爱妃们~】
输完三瓶液,苏楹感觉头没那么沉了。她走出医院,雨已经小了些,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。
打车回家的路上,她给季佳儿发了条微信:【佳儿,上次你借我的你哥的外套我洗干净了,等周六的时候我给你,你帮我给你哥哥呗?】
消息发出去,对方很快回了消息:【没事,你自己给呗。】紧接着发来一个挑眉的表情包。
苏楹:【那好吧。】
回完消息后,她便关上了手机。
回到家,刚打开家门,就闻到浓郁的鸡汤香。李梅正系着围裙在厨房转悠,听见动静回头:“回来啦?快洗手,汤马上好。”
苏平从厨房探出头:“买的老母鸡,炖了三个小时,放了党参和枸杞,补气血。”
苏楹换了鞋走过去,看见砂锅里的汤泛着油光,鸡块炖得软烂,党参和红枣在汤里浮浮沉沉。
她夸赞道:“爸,你这手艺快赶上大厨了。”
“那是,”苏平得意地扬扬下巴,“也就你妈总嫌弃我。”
“我那是鞭策你进步。”李梅端着碗筷出来,瞪了他一眼,又转向苏楹,“快坐下,趁热喝。”
一碗汤下肚,苏楹感觉浑身都暖了。李梅坐在她旁边,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:“好像不烧了,要是没课就别去学校了,在家好好休息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苏楹舀了块鸡肉,“妈,你们今晚就在这住吧,来回折腾太麻烦了。”
“不了,你爸明天还得上班。”李梅帮她夹了块山药,“我们给你炖了一大锅汤,多喝点,好好补补,看你瘦的。”
苏楹笑了笑,拿着碗又盛了一碗:“好。”
*
转眼到了周六,半决赛当天。
苏楹早上起来换衣服,翻了半天,选了件米白色的卫衣和牛仔裤,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短款羽绒服。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,想起季宴礼的外套,又走到玄关看了眼,衣架上的黑色外套孤零零地挂着,她伸手摸了摸,布料已经干了,还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。
“出发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拿起车钥匙出门。
到了季佳儿的学校门口,苏楹刚停好车,就看见季佳儿背着个粉色双肩包,蹦蹦跳跳地跑过来。
“楹楹!”她拉开副驾驶门坐进来,身上还带着股奶茶味,“我给你带了珍珠奶茶,三分糖,加冰!”
“这么冷的天气,喝冰的?”苏楹挑眉。
“哎呀,比赛现场肯定热,先备着。”季佳儿系好安全带,从包里掏出两张红色的工作证,“你看,搞定了!”
工作证上印着“ZQ战队工作人员”,照片是季佳儿前两天拉着苏楹拍的,苏楹看着照片里有点僵硬的自己,笑了笑:“你哥没说什么?”
“他能说什么?”季佳儿撇撇嘴,“就嗯了一声,典型的惜字如金。”她拍了拍苏楹的胳膊,“走吧,去战队基地集合,他们下午两点才出发,我们现在过去可以在那等一会。”
苏楹发动车子,这时的季佳儿非常兴奋。
车窗外的阳光终于从云缝里钻了出来,在马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苏楹轻轻踩下油门,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——或许,今天会是个不错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