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(1 / 1)

她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笔,那修长有力的指节吸引力她注意力。

昨夜在梦里,就是这双手,曾经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递给她胡萝卜。

也曾徒手掰开滚烫的笼门,最后将她塞进通风口,指节泛白,带着烫伤的痕迹。

她看到他微微低垂的眉眼,那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,梦里的火光下,他染血的侧脸和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也曾闪过一刹那难以捕捉的情绪。

尤其当谢衍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,微微抬了下眼,闻枝像被咬了一口,猛地垂下头,动作之大,几乎带倒了旁边一个青瓷花瓶。

闻枝手忙脚乱地扶住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,几乎要破膛而出,冷汗瞬间又浸湿了鬓角。

她死死咬住下唇,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。可身体却背叛了她,拿着拂尘的手在细微地、无法抑制地颤抖。

她擦着书架,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冰冷的瓷器摆件,那触感竟让她瞬间联想到梦中灼热的笼门!

她触电般缩回手,指尖残留着一种幻痛。

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,思绪却混乱不堪。

胡萝卜的清甜气息仿佛还在鼻尖萦绕,下一秒就被浓烟和火焰的焦糊味取代。

谢衍低沉命令“吃”的声音,和他那句“小奴隶”的诅咒,交替在耳边响起。

她感到一阵眩晕,胃里翻江倒海,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。

她死死捂住嘴,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干呕出声。脸色更是白得透明,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。

书房里异常安静,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以及窗外偶尔的鸟鸣。

但这死寂般的安静,对闻枝而言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。

她感觉谢衍的目光,即使没有直接落在她身上,也像无处不在打量她每一个不自然的反应。

她知道自己漏洞百出。
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。她害怕谢衍会突然开口,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刺穿她昨夜梦境的狼狈与离奇,更害怕他会将梦中那可怕的掌控宣言变成现实冰冷的指令。

她只是一个亡国奴,一个砧板上的鱼肉。

她利用亡国的伤痛暂时转移了他的视线,但此刻,这梦境带来的、对谢衍本人产生的巨大恐惧和混乱反应,却像一张无形的网,将她牢牢困住,动弹不得。

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,每一次心跳都敲打着绝望的鼓点。闻枝僵硬地擦拭着书架,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随时可能断裂。

她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得太过明显。

不要发出任何可疑的声音,不要再次崩溃。

而书案后,谢衍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。

他并未抬头,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,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角落里那个几乎快要站不稳的纤细身影。

只见她苍白的脸色,细微的颤抖,每一次惊弓之鸟般的躲闪都清晰地落入他的眼底。

他眸色深沉,如同寒潭。

昨夜那场“亡国”的痛哭表演尚在眼前,今日这失魂落魄、恐惧几乎化为实质的状态,又是因为什么?

仅仅是因为他昨日的警告?

还是……另有隐情?

他薄唇微不可察地抿紧了一丝更冷的弧度,并未点破,只是重新落笔。

但那无声的审视,比任何质询都更让角落里的闻枝感到窒息。

闻枝正被自己无法控制的恐惧和谢衍无形的审视压得喘不过气,书房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的声音,如同救命的信号,又像是新的惊雷。

三位身披甲胄、气息迥异的将领鱼贯而入,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书房死寂的压迫感,却带来了另一种更复杂、更令人窒息的氛围。

为首一人,身形魁梧如铁塔,面容刚毅,眼神锐利如鹰隼,正是大将军秦岳。

他步伐沉稳,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,目光扫过角落的闻枝时,如同掠过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,漠然移开。

紧随其后的是怀桑。他年轻气盛,眉眼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。

他进门的第一眼,就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里那个脸色惨白、身体还在细微颤抖的身影。

前朝的亡国公主。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冰冷的敌意瞬间爬上他的嘴角。

他轻蔑地哼了一声,鄙夷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宣告:卑贱的阶下囚,也配出现在这里?

最后进来的是郭明,他身形挺拔,气质温和儒雅,与怀桑的锋芒毕露形成鲜明对比。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闻枝身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

看到她摇摇欲坠、面无血色的样子,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但碍于场合,终究只是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关切,随即迅速收敛,转向书案后的谢衍,恭敬行礼。

闻枝在他们踏入的瞬间,心脏几乎跳出喉咙。

怀桑那赤裸裸的敌意目光让她如芒在背,身体不受控制地又颤抖了一下,下意识地将自己缩得更小,恨不得能融入身后的书架阴影里。

郭明那转瞬即逝的关切,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安慰,反而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,激起了更深的害怕。

闻枝害怕任何一点额外的关注,尤其是在谢衍面前,那可能会成为新的罪证,新的把柄。

“谢帅!”三人齐声行礼,打破了短暂的沉寂。

谢衍的目光终于从奏报上抬起,扫过三位心腹将领,最后,那深不见底的黑眸若有似无地再次掠过角落里的闻枝。

她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,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恐惧,看透了她混乱不堪的内心。

她死死攥紧手中的抹布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,试图用这细微的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,控制住身体的颤抖。

她低着头,僵硬地继续着擦拭的动作,但动作已经彻底失去了章法,只是机械地重复着,耳朵却像受惊的兔子般高高竖起,捕捉着书房里的每一个字。

“禀谢帅,”秦岳率先开口,声音洪亮沉稳。

“各地呈报,今夏雨水异常丰沛,黄河下游多处堤岸岌岌可危,已有数县遭了水患,流民渐起。若再有暴雨,恐有大灾。户部筹措粮饷、工部修缮河工,皆需谢帅示下,刻不容缓。”

水患的消息让闻枝心头一紧,本能地想起从前在宫中听到的灾情奏报,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,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,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漩涡,而她的命运,连一片浮萍都算不上。

怀桑紧接着上前一步,语气带着一种急于表现的锋芒和毫不掩饰的杀意:“王爷,水患事大,但内患更不可不除!前朝余孽近来活动频繁,似有串联之势!尤其江南、蜀中一带,暗流涌动。

据密报,几个前朝遗老似乎得到了某些‘遗宝’的消息,蠢蠢欲动。

属下建议,当以雷霆手段,彻底肃清!宁可错杀一千,不可放过一个!”他的声音冰冷,每一个“前朝余孽”、“遗宝”的字眼都像重锤砸在闻枝心上。

她感觉怀桑说这话时,那带着杀气的目光又扫过她,仿佛她就是那个该被“肃清”的余孽。

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,身体猛地一颤,手中的拂尘差点脱手掉落,她慌忙死死抓住,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。

郭明眉头紧锁,显然对怀桑的极端提议并不完全认同,但他没有直接反驳,而是沉稳地补充道:“王爷,秦将军与怀桑将军所言皆是实情。水患关乎民生社稷根本,前朝余孽威胁新朝稳定。然则,更棘手者,乃是各方诸侯。”

他顿了顿,语气凝重,“北境燕王,借口防备戎狄,扩军十万,粮草辎重调动频繁;西陲楚王,以平叛为名,连吞周边三城,其心昭然若揭。他们表面恭顺,实则拥兵自重,都在观望王爷登基之事。”

“若我朝因水患或内乱稍有动荡,恐其立刻群起而攻,瓜分天下!”

这个词如同惊雷,在闻枝耳边炸响!尽管早有预料,但亲耳听到郭明如此直白地说出来,她的大脑还是“嗡”的一声一片空白。

谢衍要登基了……

那个灭了她国家、将她囚禁在此的男人,要成为新的皇帝了!

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,比昨夜的噩梦更甚。亡国之恨、阶下囚的屈辱、对未来的无边恐惧。

以及那个离奇梦境带来的混乱和心碎……

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,疯狂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。

她再也控制不住,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脚下虚浮,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,后背重重撞在了冰冷的书架上!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。

这声音在原本肃杀凝重的议事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!

秦岳只是眉头微皱,依旧目不斜视。

怀桑则猛地转过头,眼中寒光毕露,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、看蝼蚁般的嘲讽冷笑,仿佛在说:看,这亡国奴听到主子登基,吓得站都站不稳了!真是废物!

郭明眼中担忧更甚,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有任何表示。

而书案后,谢衍的目光,如同最精准的冰锥,瞬间钉在了闻枝身上!

那目光冰冷、锐利、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和令人窒息的威压!

闻枝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之中,所有的伪装、所有的恐惧、所有的混乱心思,在那目光下都无所遁形。

她撞在书架上的后背传来清晰的痛感,但这痛感远不及谢衍目光带来的万分之一。

她脸色惨白如纸,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,嘴唇哆嗦着,连一句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,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瘫软在地。

谢衍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、失魂落魄的模样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暗。

他并未立刻呵斥,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的山岳,沉甸甸地压在闻枝头顶。

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闻枝压抑不住的、细微而急促的喘息声,如同濒死的小兽。

谢衍的目光在闻枝惨白惊惧的脸上停留了足有三息,那三息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。

然后他才缓缓移开视线,重新落到三位将领身上,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从未发生。
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掌控一切的冷酷,清晰地回荡在书房里,每一个字都敲在闻枝的心上,也敲在三位将领的心上:

“水患,命工部即刻拟章程,户部统筹钱粮,秦岳,你调一营精锐,协助地方,弹压可能生乱者,务必稳住民心。”

“前朝余孽……”谢衍的声音微微一顿,闻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怀桑,你负责彻查。名单、动向、‘遗宝’虚实,我要知道所有细节。”“彻查”二字,如同寒冰,冻结了闻枝的血液。

“至于那些诸侯……”谢衍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、近乎残忍的弧度,眼神锐利如刀锋,扫过郭明,“郭明,替我拟几份‘贺表’,恭贺他们‘开疆拓土’,‘劳苦功高’。措辞,要‘恳切’些。”

他最后两个字落下,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。杀伐决断,尽在其中。

“是!末将遵命!”秦岳、郭明肃然领命。

怀桑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:“属下领命!定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,一个不留地揪出来!”他说这话时,眼角余光再次扫过角落里的闻枝,充满了挑衅和威胁。

闻枝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。她靠着冰冷的书架,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。

谢衍的每一个命令,都像一把锁,将她困得更紧。水患、余孽、诸侯……这乱世漩涡的中心,就是谢衍。

而她,这个前朝余孽眼中或许还存在的“公主”,在谢衍眼中,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利用、也可以随时碾碎的棋子。

昨夜梦中的火焰仿佛又在眼前燃烧,谢衍在火海中冰冷决绝的眼神与此刻书房中运筹帷幄、冷酷无情的他重叠在一起。

那句“小奴隶,你是永远逃不出我手掌心”的诅咒,在死寂的书房里无声地轰鸣。

她无处可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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